那天,江文明在電腦桌前,打開高二兒子江蘊生留下的紙條,心中愣了一下。
紙條上寫:「我國中就知道自己愛的跟別人不一樣,我看男人脫衣服要閉上眼,我無法愛女生,真的很對不起。」那時兒子已經暗自打包衣物,準備出櫃失敗就離家出走。江文明很快就調整好心情,決定晚上接兒子回家後,給他一個擁抱。
江文明,58歲,保險業務,兒子出櫃10年
江文明一派斯文開明的模樣說:「我回家後給他一個擁抱,他就大哭。」「我沒有抱著你哭,是抱著媽媽哭。」「有啦,你回家也抱著我哭。」忽然間,感人的氣氛變成父子你一言我一句地爭辯著出櫃當日的記憶,最後當爸爸的總是先示弱:「我在家都被我兒子霸凌,哈哈哈。」
其實,父母哪有渾然不覺的,「我有心裡準備他遲早要說性向的事,所以看到紙條不會太驚訝,算是落實心中的想像。」出櫃前,江蘊生有3次胸悶無法呼吸,無預警痙攣倒地,但檢查報告卻是正常,江文明當時就察覺兒子有壓力沒釋放出來。「他小時候喜歡的東西就偏女性,喜歡針織毛線衣,也會幫媽媽做家事。他哥哥常上課遲到,他會叫哥哥起床,甚至準備早餐,很細心。國中還織圍巾給我,我當然高興啊,但也隱約覺得他跟一般男孩不一樣。」
從事保險業務的江文明口條清晰、論理分明:「接受兒子跟理解同性戀是2個領域。他沒侵犯到別人、做法律不容的事,我都能接納他;但確定兒子性向後,我承認也有上網查,看怎麼讓他恢復『正常』。」他有次甚至問兒子:「你沒跟女生交往過,怎麼知道不喜歡女生?」兒子回嗆:「你沒跟男生交往過,怎麼知道不喜歡男生?」兒子直接的衝擊刺激江文明反思:「原來這就是正常,跟吃飯一樣自然,那就沒什麼啦!」
你越阻止,他們就越像梁山伯與祝英台。
他回想起求學時相似的經歷:「我們以前都是受威權教育,大學有個同學常關注黨外運動,他提出那些觀念我們也無法接受,會跟他對抗,但在反駁中也漸漸學會反思,那是一個思想解放的過程。」後來他也成為「廢除《刑法》100條」「萬年國會改選」等運動中的一分子;但他自認只是關注社會議題的小公民,更加佩服兒子永遠積極走在社運最前線,「他出櫃後我們互動越來越自然,越來越沒隔閡,什麼都可以討論。他關懷弱勢,也會導正我們男女平權的正確觀念,他現在做到很多我們當年不敢做的事。」
在傳統家庭中長大的江文明自認思想沒有特別開明,而是堅守一個原則:「父母的快樂來自孩子的快樂,這既然是一個家,家庭成員要快樂,家才會快樂。」他接著說:「一旦有了父母家人支持,他的力量就會變強大,我認為他出櫃後,就沒人可以霸凌他了。他心裡的痛苦有家人支持,就會有力量,有正向想法去適應社會。」
其實,父子最大的衝突不在出櫃,而是江蘊生在大學交了一個愛滋感染者男友,「我們能接納愛滋感染者,他曾帶一群感染者回家吃飯,我們沒分公筷母匙;但要成為伴侶,父母總是有一層焦慮,希望他不要陷入這段感情。」江蘊生甚至經常穿著「我是愛滋感染者家屬」的T恤,以示支持並展現堅決態度,那時父子見面就吵架,「我說,你若執意要交往,就保證你永遠不會被感染,不然太對不起父母了!」緊張的關係維持了5年,最後屈服的還是爸爸,「我後來想清楚,你越阻止,他們就越像梁山伯與祝英台。」兒子帶愛滋男友回家住1年,小情侶以分手告終。
訪談尾聲,始終笑嘻嘻的江文明忽然擺出父親的嚴肅神情,給兒子叮嚀:「他以前是弱勢、被霸凌的,但現在獲得足夠能量,我擔心他太盛氣凌人,希望他可以更柔軟、和諧一點。」這時,江媽媽在一旁吐槽:「他只有對你才會這樣吧!」這個家庭又歡笑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