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曉明每天起床先看社交媒體上鋪天蓋地的訊息,一看2個小時,轉發回覆,但她沒過分放大恐慌。「絕大部分的社區居民是比較順從的,不出門就不出門吧。我感覺有全國的醫療資源支持武漢,周邊的酒店都被徵用了,讓外地來武漢抗疫的醫護人員住在裡面。社區也不斷強化廣播,請大家不要出門。生活要繼續,該買菜就買菜,這樣一種有點無所謂的態度。從最壞角度來說,如果這個疾病就在城市徘徊不走了,二代、三代變異,那怎麼辦呢?要成天發愁嗎?就像一個人得了癌症,也得帶癌生活吧。」
前線追真相 遭暴徒攻擊
她與愛滋病感染者一起工作過。「我們到感染者村裡採訪的時候,都是和感染者一起吃飯,也沒分什麼公筷,也在他們家留宿,擁抱也沒什麼問題。」2005年她開始拍攝河南的愛滋村,當時河南農村由於政府宣傳「血漿經濟」,農民為脫貧,頻繁賣血以籌措子女學費,而大量公立或私立的血站單採血漿,回輸紅血球(註:所謂「單採血漿」,是血站把採到的血用離心機分離,只留下血漿,把紅細胞回輸給賣血者)。釀成大規模愛滋病交叉感染,再造成母嬰垂直感染,數字從來沒有被官方公開過。那是中國社會運動的高峰,事件在NGO與律師協助下上了媒體版面,但許多索要賠償的感染村民受到打壓,卻沒有官員被究責。
她也看過村民罷免貪腐村官的民主化改革被鎮壓。在廣東太石村,長期存在土地交易貪汙問題,四百村民由下而上發動罷官,政府先是同意,後來又反悔,發起行動的村民被抓,聲援者被不明人士毆打,像艾曉明這樣扛著攝影機跑去記錄的學者,遭到暴徒摩托車追擊,向警察求助卻不被理會。一時在媒體上風起雲湧的太石村民主運動被滅聲,戛然終止。
學者退休後用自己的積蓄拍片,卻被監控被噤聲。她上了黑名單,成為重點監控對象,有次在四川拍地震時不敢回旅館,就睡在別人家屋簷下,夜裡下雨,打溼了書包,幸虧器材沒壞。2010年她獲頒西蒙波娃女性自由獎,她卻被公安告知不得出境,理
儘管被困在國界之內,她仍然努力觀察和記錄承受時代苦難的不知名臉孔,這也是受米蘭昆德拉對極權下心理狀態關注的影響,《小說的藝術》就是由艾曉明翻譯成中文。她經歷文革,經歷六四,看盡荒謬,感嘆地說:「人類總歸是愚蠢的。」面對瘋狂只能理性對抗。
「不是現在發生了一場傳染病就特別荒謬,是從來如此,以前可能更嚴重。你看到的只是形式不一樣,這次是傳染病,下次是地震與洪水,總歸是從一場災難走向另一場災難。」這次,恐懼變成仇恨,武漢人等同病毒,在艾曉明看來,這是象徵性的:「因為人們沒辦法解釋恐懼,沒辦法深思無力的原因,沒辦法介入由於不說真話、由於沒有民主、沒有訊息透明帶來的禍害,因為他沒辦法去批評這件事情,所以他把內心的焦慮不安,轉移到對武漢人的仇恨上。」而隨著高科技,網路審查、刪帖封號,訊息控管是防疫戰的重要一環。「有人在網上發表看法,發起紀念李文亮醫生的塑像,然後就被警察找,被施加壓力,這些都不應該發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