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疾病共存
毓明 47歲 業務 感染15年
喧鬧的捷運站內,一列一列捷運呼嘯而過。從事業務工作的毓明開完會,便趕搭捷運來與我們碰面。他戴著口罩,消瘦的臉龐僅露出雙眼。選在市區的長老教會採訪,猜得到毓明對此次採訪還是有所擔心,他怕自己身分曝光。禮堂的白色十字架顯得純潔,在旁的桌上放置許多關懷弱勢的活動DM。「我固定在這個教會作禮拜,這間教會比較友善。」
毓明聊起15年前的那趟旅行。「32歲那年我去峇里島自助旅行,應該是那次LuLu(按摩)後,按摩師沒戴套感染的。因為我回台灣就發高燒到39度,吃退燒藥都沒用,淋巴也腫大,我就意識到狀況不太對。」毓明苦笑。雖然推測自己可能被感染,但他不想承認,「真的非常害怕,我說服自己『沒那麼倒楣吧?應該只是感冒。』」他選擇逃避,繼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。
還能活多久
事實上,毓明之所以拖延,還有另一項原因。「我當時有男友,很怕真的得病害到他。寧願假裝沒事。」近兩年時間,他內心充滿掙扎。直到察覺身體有異樣,毓明才到醫院抽血檢查。「病毒數增高,我身體免疫力降到很低,連走路都會喘。我記得那天我人在高雄,打電話到醫院問,確診後,情緒很糟,不知道怎麼處理;一方面也在想,要怎麼告訴我的另一半。」
毓明撇過頭,望著窗外。明明外頭出太陽,毓明的話卻像陰雨,「死亡的註記就放在我眼前,能活10年、20年都不確定。而且當我告訴男友,『我感染愛滋了』。他第一個反應是,他應該也中了,我心情更沮喪。」幸好男友檢查後沒事,「我們沒起爭執,但關係變調。唉,這種事情不像癌症,一旦我告訴朋友,朋友都會嚇到,不會有安慰。」
累積的壓力像悶鍋,全積在毓明的心裡,因為延誤就醫併發肺囊腫,「我住進特殊病房,每天吃大量的藥,吃到沒食慾,瘦到剩58公斤。」
受洗後的毓明對基督信仰非常虔誠,每週固定到一所長老教會禱告,尋求身心的平安。
信仰的慰藉
生了一場大病,毓明的家人都不知道,「我不敢講,只有教會的人知道,弟兄姊妹都輪流來看我。」命,算是救回了,毓明也依循公衛系統服藥、追蹤。問起家庭,毓明不太願意詳提,「我們一家四口,各自分別住在四個地方,我也不知道這樣的關係是疏離,還是親密。我媽是公務員,我老家的房間,擺的都是愛滋病的書。我猜她大概知道吧。」
即便母子兩人比較常互動,但毓明還是不打算讓媽媽知道他的狀況,「有些事情,不需要講明。」毓明藉由信仰的力量,與愛滋共存了15年,「上帝給我非常大的慰藉。」感染後的毓明,交往的對象都不是感染者。「我現任的男友小我20歲,年輕人對愛滋比較有概念,他覺得無所謂,且看且走也已經交往五年了。其實我對性生活的要求並不高,甚至低於水平。能一起過生活比較重要。」
每每談到愛滋,毓明總有不願多提的過往,他深怕觸及舊傷,也擔心傷害到家人。
身體藥罐子
現在毓明已經能與愛滋和平相處,心情也不再有太多波動。「對我的生活已經沒有太大的影響。唯一影響應該是吃了那麼多藥,身體多少會有副作用。」我問他若間倒轉回到15年前,是否懊悔?「我百分之百後悔,畢竟跟疾病相處從來就不會是好事。」
或許涵蓋了道德譴責,毓明說他從未替自己禱告過,「我不確定上帝會不會理會我這樣的行為,我也質疑過自己那次和按摩師『嘿咻』是否太開放了。會有罪惡感,但還是要往前走,總不可能自己定罪自己,每天活在痛苦裡。」(撰文:許家峻 攝影:李宗明)